【台风/ABO】 后会有期 第三章

   雪还在下着,但已不似今日早些时候那样大了,似乎是掺了些雨,密密匝匝地打在脸上有些疼。

  

  亚细亚饭店门口的侍应生满脸堆笑地送走最后一拨喝的东倒西歪的客人,亲自把他们搀扶出来,塞进一辆黑色的道奇轿车里,看着车子噗嗤噗嗤冒着黑气开远了才收了脸上公式化的笑容,他厌恶地扯了扯被弄皱的白色衬衫。来这里喝酒的都是上海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要不点头哈腰地伺候好了,丢了饭碗是小事,说不定一不小心人头落地。
 

  年轻的侍应生抹了一把残留在脸上的雨水,朝汽车消失的方向瞥了一眼,甩了手往回走,突然身后被人一把扯住,,那力道大得把他拽的生生往后踉跄了几步。

 “诶?卅宁啊(谁啊)”他拧着眉头语气不太好的回过头,见一个站都站不直的年轻人朝他靠过来,手里还晃着一个空空的洋酒瓶。

“嚯……”他反手扯住这人的胳膊让他站直,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他往后退了几步。他细细的看了看这人,虽然浑身都被雨水打湿,脏乱地像在泥水里滚过一圈,但凭他的经验,他一眼就看出这个酒鬼身上的绒面西装价格不菲,正想小心翼翼的上前瞧瞧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哥儿,那人猛一抬头,把空酒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粗声粗气的朝他吼道:“再给我拿瓶酒!”

  侍应生总算是看到辨认出这人是谁,惊讶之余又有些了然,他连忙笑着走上前扶住那人的肩膀:“诶哟,原来是明小少爷呀,您怎么醉成这幅样子!”

  

   明台在上海滩的名流界可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娱乐小报上三天两头能看到明家小少爷那张玩世不恭的脸。
据说明家小少爷之前在香港读过几年书,因为在学校里闹事儿被迫退了学,灰头土脸地回了上海,虽说没什么出人头地的本事,整天游手好闲地,好歹学了一套现在的名媛小姐们最爱的绅士风度。人长得相貌堂堂,仪表端庄,又挥金如土,一掷千金,偏偏明小少爷是个多情种子,四处留情,惹得那些莺莺燕燕们巴不得往他身边凑,说不定就入了小少爷的眼,摇身一变就成了明家的少奶奶。 

  
  侍应生打定主意这明小少爷定是因为哪家的姑娘伤了心才会这么晚还在荒无人烟的街道上借酒消愁。

  “诶哟,我的明少爷,快跟我进来,这外面又是雪又是雨的,别再冻坏了身子”侍应生一边替他遮着雨一边把他往里面带。

 “你别碰我!”明台神志不清地挣脱出来,扒着侍应生的衣领朝他大叫:“我叫你给我酒,你听不懂吗?”

  侍应生被他肋着脖子喘不过气,没想到看上去瘦瘦弱弱的明家小少爷力气这么大。他涨红着脸安抚着情绪激动的人:“行行行,我知道我知道,明少爷你别激动,你先放开我,我这就给你拿去……”

  这样的劝说根本起不到一点作用。明台依旧红着眼睛瞪着他。

  
  侍应生手忙脚乱不知道如何是好,见门口还躲着个看好戏的穿警卫服的保安,忙怒不可遏朝他吼道:“你是死人啊?!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搭把手?”
保安愣了一下,见这架势不得不忙不迭的一路小跑过来。

  两个人费劲的架着快不省人事的明少爷往饭店里扛。

   

  亚细亚饭店对街的小巷子里停着一辆黑色的福特车,坐在驾驶座上的人绷直着身体,紧握着方向盘,眼神直直的盯着饭店门口拉拉扯扯的三人。汽车后座的男人双眉紧锁,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缝。

“大哥,要我过去吗?”

  明楼的喉结吞咽了好几下才道:“先把我送回明公馆,等会儿你开车来接他,记得给他带件新的衣裳,他身上那套直接扔了。”

“是,大哥。”

   

 福特车的车灯普通鬼魅一样亮了起来,阿诚又朝空无一人的饭店门口看了两眼,抬了手刹猛转了方向盘,熟练地倒了车向另一条车道开去。

 
 明楼隔着皮手套紧紧捏住了指关节,眼神阴郁地盯着被水迹划得支离破碎的车窗。

王天风啊王天风,你真是我明家人的克星。

  

   王天风是被疼醒的。下腹一阵阵坠痛让他感觉腹腔里像是走把剪刀在里面肆意搅动着,他都怀疑是不是剖开他的肚子,就能看到里面一团血肉模糊的渣滓。

 
 他浑身都在发抖,抖得厉害,信息素疯了一样在狭小的空间里乱窜。他把身体蜷缩起来,死死的咬住了干的起皮的薄唇,他要克制,照这个情况这一整栋楼都会知道这间房里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而且急需要alpha的omega。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他会暴露的。

  王天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耗尽所有力气扯过被子的一角塞进嘴里咬紧,从枕头底下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刀,狠狠扎在了大腿上。

“嗯……”王天风疼的扣紧了身上的薄被,后牙槽被粗糙的布料磨得生疼。啖液沿着嘴角失控地划下来,王天风满头虚汗,他失神的望着半开着窗户里投过来的一道笔直的阳光,僵着身体等待着剧痛将身体里那股血雨腥风地浪潮压过去。

天亮了啊,原来一夜竟过得这样快。


  等到空气中的气流逐渐趋于正常,再也闻不到一点腥甜的信息素,他才缓缓放开被他揪的变形的被套。

  他伸出衣袖擦去脸上难堪的水痕,艰难的支撑着身体坐起来。短刀还插在腿上,他直接撕开大腿的布料,深深浅浅的疤痕狰狞地布满了整个大腿外侧。他熟视无睹地从床头的抽屉里掏出一捆纱布,一手按住短刀四周发白的皮肉,迅速的将短刀抽出,用纱布紧紧挤压住伤口。

  
  他草草地止住血包扎好伤口之后把那把带血的刀子甩到了柜子上,重新躺下来虚弱的喘息着。

  下腹的刺痛已经缓解了许多,但浑身还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

  他要起来,他要去参加明台的订婚典礼,他答应了他的,不能食言了。

  

  王天风拖沓着疲惫不堪的躯体慢慢挪下床,双脚无力站起来感觉像是一脚踩在了棉花上,小腿发软,如果不是一只手撑着桌面,他怕是连站都站不稳。 

  

   窗口的阳光变换着角度,整好将他整个人包裹进去,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用手挡了一下,又不由得透过虚握的指缝去瞧那热切的阳光。

   有阳光的地方总是温暖的。他摊开手,任凭那一道阳光在他的手掌上留下一片黄灿灿的金色。这样的阳光啊,对他来说太奢侈了,奢侈到他不愿意放过每一秒在这温暖里多待片刻的机会。

 
  他拉开落地柜的单开门,翻出那只行李箱。里面整齐地放着一套条纹式西装,不算很时尚,但是很经典,是培罗蒙纯手工制作的。

  
  他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年他第一次跟明楼执行任务的时候,明楼嫌他那件万年不变的长褂子太俗气,非要带他去法租界一家有名的西装店去买一套西装,被强行灌输了不少这些所谓上流社会的知识。他当然是不屑一顾的,不过最终西装也没有买成,因为半道上遇到了任务目标跟踪了一路,完事之后就将之前买西装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行李箱里的这套西装的明台送的。他离开军校那天将这件西装工工整整地叠好和他的那身军装一道留在了他的办公桌上。明台给他留了张字条,说军装让他给收着,等待胜利归来的那天一定要穿着这身军装光荣地受勋。西装呢,是他托人专门定制的,也别管他从哪儿弄到的尺寸,反正他受了老师这么多恩惠,这套西装算是表达他的心意,请他务必收下。落款是学生:毒蝎。
 

王天风捻着这张纸条来来回回念了好多遍,生怕漏掉了一个字。这张纸条简洁明了,就像他落款时的称呼一样,没有一丝逾越了师生关系的东西在里面。王天风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期待这什么,或者说他在害怕些什么。期待明台跟他解释那天的事情?害怕明台死缠烂打依依不饶的说老师我喜欢你?
 

他不知道,更不敢去想。

 他把这张便条仔细的对折再对折,塞进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书皮的夹缝里。然后将那件西服的领口一丝不苟地摆正,放在了他衣柜底下的抽屉,再也没敢触碰过。


 王天风拿出行李箱里的西服,轻轻抖了抖,这上面还残留着点儿衣橱里的樟木气味。他很喜欢这个味道,很自然,闻上去有点古朴淡雅,却又缠绕在鼻腔内久经不散。

  他临走前鬼使神差地带上了这套西服,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理好了衬衣背心,他像对待一件珍宝一样轻轻地套上那件西装。很合身,袖长肩宽恰到好处,做工也十分精细,大到整个面料质地,小到每一颗纽扣的缝制都完美无缺,这确实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就是腰身有些紧了,王天风知道的,就算他再怎么忽视肚子里那个存在,他依旧无声无息地长着,平时穿着褂子看不出来,可现在倒是看得出他的小腹微微隆起了。

 他扣着纽扣,脸上挂着的一丝欣喜逐渐消退下去。
 
 明台啊,他苦笑着想,终于啊,今天过后,所有的一切可以回到正轨,回到他希望的那样。

他对着镜子练习着笑容,却不想眼角竟疼得发酸。

 


   明台一醒来就感觉后脑勺一阵钝痛,睁开眼,模糊的视线只能辨认出一个个移动的光斑。嘈杂的声音挤压进他的耳膜。
 
 
  真吵。明台皱着眉头。

 “诶,阿香啊,这个花摆在这里,桂姨呀,诶呀,你别再厨房里晃来晃去了,外面酒席上的刀叉什么的都摆好了没有啊?明楼?明楼?你跟阿诚两个人在书房里干什么呢?今天你弟弟订婚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快出来帮忙啊!对了,明台呢,他起来了没有啊,阿诚你快去看看呀,马上宾客们就要到了,拖拖拉拉地像个什么样子……”
 

  大姐尖锐的嗓音被无限拉长,在空气中震荡着传过来,像是被调慢了频率的电台广播,恼人地搅着他的清梦。

   慢着,大姐,家里,他是在家里!

 明台猛的从床上坐起来,杂乱的如同碎玻璃一般的记忆一块块割裂着他的神经。他一抬头对上了在他床前站着的阿诚。
 

 “终于醒了?”阿诚拉开衣柜挑了一套黑色的丝光绒西服甩在他床上。又拉开抽屉选了个酒红色的领结扔过去:“醒了就别愣着了,快把西服穿上,再磨磨蹭蹭的大姐该上来教训你了!”

 “阿诚哥?”明台犹豫不决叫他:“昨天……昨天晚上我……”

 阿诚重重地关上柜门:“昨天晚上的事等会儿再跟你说好嘛我的小少爷,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你要是再不快点到时候大姐冲上来我也拦不住!”

“阿诚啊?阿诚?你在哪呢?”大姐又在楼下叫嚷起来。

 “欸哟。”阿诚跺了下脚,撇下一句:“你自己快点收拾听到没有!”便急匆匆地噔噔噔下了楼。

 明台看见阿诚哥的脸色不太好,又一阵风一样消失在他房间里,没敢叫住他。毕竟昨天是自己像个疯子一样冲出去,又不知怎么稀里糊涂的躺回自己床上,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没什么立场也没什么底气去质问阿诚哥。

 

  顺从地穿戴好衣服领结,明台站在落地镜前整理着他凌乱的头发。

 他瞧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角无精打采地搭着,好像瘦了一圈,颧骨都有些凸出来了,嘴唇干燥开裂,难看地向下撇着,从这张脸上完全看不出一点订婚的喜悦。

 明台在自己脸上拍打了几下,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
 

  阿诚推开门,看见他的动作抱怨道:“欸哟我的小少爷,别再照了,你已经很英俊了!快下来吧。楼下的人都等着呢!”

 明台恍惚地听着阿诚的话,脚下作出了向门口迈出的动作。

 房门被打开,潮水般的掌声和喧嚣声朝他涌过来。一张张笑着的脸在他面前略过。那些他认识的或不认识的男人们女人们,年轻的年长的都举着手里的香槟说恭喜恭喜!

 他几乎是机械性地迈着脚步下楼,扶着扶手保持着身体的平稳,不让任何人看出端倪。

 他在万众瞩目的注视下,走下程锦云,那个穿着粉色长裙礼服满脸期待的看着他的年轻女人。

过了今天,她就要成为他的未婚妻了。

 可是他不爱她啊,他爱的是……

 他的脚步突然在离程锦云三步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程锦云依旧端庄典雅地微笑着,仿佛今天就算发生了什么事都再也阻挡不了她和明台的订婚。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出卖了她。
 
 她知道的,这个男人不爱他,但是她必须嫁给这个男人。

 

  明台停滞在那里,僵着身子,他恍然间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老师,带着那样温柔的包容的微笑看着自己的老师。

 身边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明镜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小声叫他:“过去啊,明台。”
 

 明台回过神来,面前还是程锦云。他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朝大家抱歉一笑:“对不起,我把订婚戒指落在楼上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理解的笑,新娘实在是太美了,新郎心里乐的连戒指都不记得拿了。

 明镜捂着嘴笑了一声:“还不快去拿?”

 明台尴尬地对周围人说声抱歉,迅速的转身上了楼。他关上了门,脱力地倒下去。
 

  戒指其实就在他的西服口袋里,大金珠宝店的限量款,他亲自去挑的,很漂亮,任何一个女人看过都不会拒绝。

  但是他做不到,都到了这一步了,他突然做不到了,一旦他迈出了那一步,他和老师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可是,老师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了,就算再坚持,就算那个标记再深,都抵不过老师的一个拒绝。

 老师啊,您真的太绝情了,连一个爱你的机会都不给我。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疯狂的翻起了柜子,他昨天穿着去见老师的那套衣服哪去了?不见了?不行?他要找到它!

 他翻遍了所有的柜子都没有找到。

 没了,找不到了。
 
 明台跌坐在地上,那件西服的口袋里有一只暗红色丝绒的方盒,里面嵌了一只简约精致的银戒,那是他给老师准备的,他本来打算昨天找老师好好谈谈,实在不行就跟老师求婚的,可谁知道……

  这下好了,连戒指都没有了……
 

明台心如死灰地靠在床边,最后一点念想都破灭了,明台绝望地爱闭上了眼睛,濡湿的睫毛最终还是盛不住满眶的泪水,一颗颗晶莹剔透滴进他凹陷的唇瓣,又咸又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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